最善良的坏人全
01
刚上班那会，每个月工资刚够温饱，为了省钱，李冰租住在喧闹的城中村里一个很老的小区。
穿过吵闹的小摊小贩，七拐八拐的走进一个狭窄的弄堂。脏兮兮的路，排水极其差，一遇到下雨天，泥泞混合着垃圾让人无处下脚。
环境差都不说了，最让她头疼的是街口坐着的大妈。
大妈年纪很大了，一个人住，身体还算硬朗就是腿脚不太好，她总是拄着拐杖在街口徘徊，紧盯着来往的人群，那种要将你穿透的感觉。
大妈记性不太好，也是，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，她很容易将人搞混，上一秒刚打完招呼下一秒就会问一句，“你是谁啊！”大妈还有个怪癖，这一点让李冰不太能接受。
李冰搬来第一天，大妈在街口看到她，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，径直走过来，一把拉住李冰的耳朵，受到惊吓的李冰，惊呼一声“啊。”大妈一下放了手，“怎么是个女娃。”
大妈扭头走回街口的椅子，坐定，半眯着眼睛冲李冰喊了一句“东西掉了！哎呀现在的年轻人啊。”
李冰捡起被大妈碰掉的棒球帽，拍拍上面的灰尘，这是欢迎人的礼数吗？李冰讪讪笑着，忙着搬行李，路过大妈身边打了一声招呼，大妈歪着头看他，“你是谁？”
李冰赶忙介绍自己，“大妈，我叫李冰，今天才搬过来住。”
大妈眼睛一闭不去理他，李冰叹口气，这老太太脾气挺古怪。
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，李冰看到大妈拦着进小区送外卖的小哥，直接捏着人家的耳朵，这大妈什么习惯啊，经过李冰观察大妈总是捏男性的耳朵，基本上都是和她这般大的，而且全都是男孩。
估计第一次见面，自己的短发戴帽子的形象让大妈误以为自己是个男孩了吧。
可这大妈是在找什么呢？
自己生活都一团乱呢，李冰也顾不上操心别人。在小区住了一段时间，李冰发现大妈爱操心别人，就跟电影《功夫》里那个包租婆一样。
每天都忙着教训小区的住户，扯着嗓子的训斥，不是楼上的张家把垃圾没有扔到垃圾桶，就是院子里玩耍的小孩打扰了她的清静。
一到周末李冰想睡个懒觉都不行，总是被她的大嗓门给吵醒。
02
街口有个水果摊，老板姓张，是个很和气的年轻人。李冰每次去买水果，张哥总会跟她聊聊天。
他俩第一次见面挺逗的，张哥直接抽出一支烟递给她，“兄弟，抽烟。”
李冰对着他瞪大了眼睛，撇撇嘴，“大哥，我是女的。”
张哥脸一下子就红了，“瞅我着眼神，唉，我就说嘛一个小伙子长得怎么这么秀气。”
李冰倒是不介意，自己住在这么个环境的小区，能用性别武装自己也是一件好事。
“大妹子不好意思啊。”张哥拎着一袋子水果塞进李冰手里，“哥给你赔个不是，把这么漂亮的妹子看成男的了。”
两个人一下子就熟络了，李冰觉得张哥是个实在人，而且特别善良。
张哥对大妈特别好，一天三顿饭都管着大妈，可是大妈对他爱答不理的，一看见他就嚷嚷着“骗子走开。”
很多时候张哥的好心都被当了驴肝肺，李冰也真是敬佩他，做一件善事很容易，但一直做善事，还是那种你做完会被别人凶一顿的，常人很难坚持下去。
在小区住久了，李冰发现住户之间是不怎么交流的。
能住在这里的生活条件都不好，每天烦心事很多，顾好自己就不错了，有时候突然发现大妈的存在倒是让这个小区有了烟火气息，各种家长里短听得多了，李冰倒是对小区住户有了初步的了解。
李冰是通过大妈知道小区那个长相清秀的姑娘是有家室的。
住在三楼的姑娘姓白，她上班挺辛苦，总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回来。有时候李冰见到她回来会打个招呼。
一天下班，刚拐出巷子的李冰就听见街口大妈大声嚷嚷，“一天回来的这么晚，也不给你家男人做饭。”
这大妈真有意思还管人家做不做饭，李冰眼看着白姑娘很有礼貌冲着大妈笑笑，“加班呢，这就回家做饭。”
李冰啧啧的感慨，瞅瞅人家姑娘这好脾气，路过大妈身边，大妈瞥了她一眼，她一溜烟的跑了，免得招惹什么不好听的话。
一天傍晚，夕阳正好，下班晚回来的李冰远远地看见姑娘走在她前面，她跑快了两步想要跟姑娘打个招呼，还没轮得到他说话呢！
一声惊叫声贯穿了李冰的耳膜，“你说说你，晾衣服能不能注意点，你家男人的裤头又掉到楼下了。
你这怎么过日子的，谁娶了你真是倒霉啊！”
顺着声音看过去，疯婆子表情张扬，挥舞着手中鲜红色的内裤，在夕阳中那抹红色很是扎眼。
李冰将帽檐拉低，小跑着往家里跑，路过张哥的水果摊，李冰也没敢打招呼，一下子跑过去了，这老太太真是个疯婆子。
03
在小区住了小半年，李冰渐渐地适应了这里脏乱的环境，甚至连疯婆子，李冰都习惯了，她还是老样子，有捏别人耳朵的怪癖和爱管闲事的品性。
有一次疯婆子惹事了，她看到一个送外卖的小哥，直接冲过去捏人家的耳朵，可把人吓坏了，手里的外卖一下子掉在地上。
外卖小哥看着面前精神有些不正常的白发苍苍的老人，这怎么跟她理论，小哥气的直跺脚，“你，这是干嘛呀！”
外卖小哥蹲在地上，扒拉着洒的满地的饭盒，他将头上的头盔摘下来，茫然不知所措。
疯婆子知道自己闯祸了，她不吭声的站着，静静地看着。
张哥听到声音，赶忙从水果摊走过来，伸手拍拍外卖小哥的肩头，将他扶起来，硬是塞给外卖小哥钱，“不好意思啊，老太太年纪大了糊涂了，对不住了兄弟。”
外卖小哥诧异的看看张哥，有人给赔钱了，他也不好再说什么，收拾了一下赶紧跟客户解释。
送个外卖小哥走后，张哥拉着疯婆子的手，“不是说了不要见到人就揪人家耳朵嘛。”
疯婆子抬眼看看，伸出布满皱纹的手，在自己棉衣上蹭了一下，张哥这才注意到老人的手破了，可能是抓外卖小哥头盔时候弄到的吧。
张哥叹口气，将疯婆子扶着坐下，“大妈，您等着我拿药箱去啊。”
疯婆子闭上眼睛，不理他，张哥也习惯了这样的冷漠对待，他返回水果摊，拿着医药箱，半跪在地上给疯婆子上药。
李冰看着这一幕，心里暖暖的，老太太虽然精神不大正常，但还有关心她的人，挺好的。
初秋的时候，街口出现了一个脏兮兮的乞丐。
他坐在街边拐角处，面前摆着一个破碗，对每一个路过的人磕头作揖，祈求施舍。
有一天，李冰拎着路边摊买来的米线，路过乞丐身边，正好手里攥着刚找的零钱。李冰弯腰，顺手就要放进碗里，突然一只手猛地抓住了李冰，吓得李冰一个哆嗦。
抬眼一看，疯婆子恶狠狠的瞪着李冰，“走开。”她抄起拐杖打在乞丐身上，乞丐捂着脑袋站起来，“你干嘛打我！”，说完就准备跑。
疯婆子大声呵斥，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抓住乞丐。
乞丐挣脱不了疯婆子手，着急了就对着疯婆子的头打了几巴掌，周围的人一下子涌过来，“你怎么能打老人呢！”很快有人谁报了警，李冰他们几个人就被带到了公安局。
按照流程做了一些询问，那个年轻警察跟李冰说，“没事了，你可以走了。”
“那老太太呢？她年纪大了，神经有点问题，你们可不能处罚她啊。”
“当然不会啊，大妈帮我们抓到了一个在逃犯。”
04
什么！李冰张大了嘴，这是什么剧情。
警察说乞丐是人贩子，年轻的时候拐走了疯婆子的儿子。
忽然，李冰就明白了，为何老太婆会见人就揪人家耳朵了，她是在找儿子。
从公安局出来，李冰看到飞奔而来的张哥，他跑的满头大汗的，一进门就拉着一个警察询问，李冰叫了他一声，挥挥手。
“大妈没事吧！我今天进货去了，一回来就听说出事了，大妈怎么样了？”张哥气喘吁吁的问。
“没有，大妈帮忙抓到一个逃犯，咱小区门口那个乞丐，是个人贩子。”
“人贩子？”
“对，还拐走了大妈的儿子。”
“什么？”看着张哥一脸诧异，李冰很认真的点点头，“警察跟我说的。”
张哥去找警察打听情况，不一会扶着疯婆子出来了，她眼睛呆滞的盯着前方，老泪纵横看的人很是心酸。
“你去开车吧。”张哥将钥匙递给李冰，自己蹲下来背着疯婆子向车跟前移动。
看着他们的身影，李冰有些恍惚，这，怎么看上去像母子呢？
一路上疯婆子不说话，张哥也不说话，李冰更是不敢吭声，她怕不小心说错了哪句话会引得疯婆子不开心。疯婆子不容易，失去了自己的孩子，家破人亡，她吃过这么多的苦，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的。
到了小区，疯婆子在街口她常坐的椅子上，晃悠着坐下，将拐杖放在一边，歪着头眯着眼。
张哥拿了一条毛毯盖在她身上，不去打扰她。
那天天气是极好的，没有风，天很蓝，通透的蓝，明晃晃的太阳，看得人想哭。疯婆子就那样歪坐着，闭着眼睛，银色的白发，落寞的身影，岁月在她脸上划过的痕迹，每一道都是那么深。
李冰觉得心酸，一转头看到张哥眼眶已经红了。
有时候你会觉得人老了真的很可怜，寂寞孤独的面临死亡，一天天的枯萎，尤其是疯婆子没有家人。
“张哥，老太太就一个人在这啊，那这马上过年了，她怎么办呢？”
张哥长长地叹口气，“都赖我啊。”他摇摇头走了。
赖他？什么意思啊？
05
过年前，李冰向单位请假了，想提前几天回去。
收拾行李从小区下来，路过小区水果摊，张哥和善的问“丫头回家过年啊？”
李冰点点头，“等等，给你拿点水果路上吃。”
李冰正在推辞，一转头就看到疯婆子拄着拐杖慢慢晃悠走过来。张哥大声问她，“中午想吃什么啊？”
疯婆子不吱声，扭头走了，场面有些尴尬。张哥不以为然的笑笑，“给，路上注意安全啊。”
张哥帮忙将行李搬到了车上，疯婆子就这么看着他们，等到车开出去一段距离，透过后视镜，李冰看看到了疯婆子站着街口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。
李冰看到她拄着拐杖，弯着腰，落寞的背影，像是在跟自己告别。
过年的时候，李冰妈给她塞了一张卡，说让是买房的首付。离家那天，李冰爸妈一早就给李冰收拾好了满满的行李。
把李冰送到火车站，挥着手离开的时候，李冰看到妈妈把头转过去了，爸爸搂着她的肩膀，妈妈的肩膀在轻微的颤抖，李冰心里难过，儿行千里母担忧啊。
不知怎的，李冰突然想疯婆子，老太太整天坐在街口，看着过往的行人，她一定是在期盼吧，期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回来。
拖着沉重的行李，李冰走进小巷子，年还没过完，很多外来务工的人还没有返城。
在街口李冰没有见到疯婆子，水果摊也没有摆，想必都过年着去了吧。
两天后，李冰看到张哥的水果摊开张了，她走过去打个招呼，顺便提到了怎么没见疯婆子。
张哥猛吸了一口烟，眼圈红了“去世了。”
李冰一惊，这才过了十天，怎么，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不在了。
06
张哥说，大年初二的午后，疯婆子像以往那样站着路口溜达。
一辆飞速驶过的摩托车，眼看着就要撞到蹲在街角玩耍的孩子了，疯婆子扔下拐杖，发了疯般的跑过去，用自己的身体直直的撞上了摩托车，她应声倒地。
孩子躲在墙角，没有受到伤害。
送医院抢救的路上，疯婆子去世了。
正在李冰发呆的时候，白姑娘来买东西，听见李冰他们说起疯婆子，她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。
从姑娘抽泣的叙述中，李冰明白了，其实姑娘是单身，一个人住。
疯婆子害怕她小姑娘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住不安全，就帮小姑娘想的招数，只要见到姑娘，疯婆子就嚷着说她男人怎么怎么样，让人都以为小姑娘家里有人。
“大妈人真好啊，自己苦了一辈子了，走的时候，唉。”
李冰抽着烟的手颤抖了一下，眼前浮现出疯婆子站着路口挥动着红色内裤的画面，如此耀眼。李冰觉得眼睛有些干，低着头揉揉，疯婆子，你真是个好演员啊。
姑娘哭了“冰啊，大妈对你也是上心，你没发现她天天盯着你，有一次你回来晚了，大妈还跟我念叨，那个假小子怎么还不回来呢。”
李冰心里一阵难过，疯婆子丢过孩子，她特别在意院子里这些年轻人的安危。
张哥也不断擦着眼睛，李冰低头抽着烟，猛的发现，张哥的手臂上带着孝字。
“哥，你这是？”
“她是我妈。我妈有老年痴呆，她记不得我了。”张哥眼泪哗的流了下来。
“你看她总是拉着男孩子的耳朵看，那是因为她记得我耳朵后面有一个痣。”张哥说着拉起耳朵给李冰看。
“小时候我贪玩，被拐走了。
幸运的是我被卖到了一家条件还不错的工人家里，养父母对我很好，我是在17岁那年知道，我是买来的孩子。
那个时候我养母生了重病，就想着临走之前跟我坦白。
知道真相的我晴天霹雳啊，但我什么也没有说，养育之恩我不能不报，我一边打听亲生母亲的下落，一边努力工作伺候我养父母。
四年前，我养父也去世了。我通过公安局的帮忙，查到了我亲生母亲的住处。”
“见到我第一眼，她就捏着我的耳朵看，然后她就哭了，抱着我。
我以为从此可以母子相认过上好日子呢，可有一天早上起来，她拿着拐杖赶我走，给她看李冰耳后的痣，可她非说是假的，骗子。
医院，医生说没办法，老年痴呆症就这样，不能刺激她。我看这情况不行，只好从家里搬出来，在小区租了个离她近的房子，卖着水果陪着她。”
张哥蹲在地上，狠狠抽了一口烟，半晌不再说话。
许久他起身，擦干眼泪，冲着李冰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，“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。”
李冰慌忙摇摇头，心里说不出的难过。有人来买水果，张哥招呼着，李冰跟他打了个招呼离开了。
站在小区口，看着摆在那里的椅子，上面些许落叶。李冰走过去，伸手将落叶捡起来，拿手将椅子擦了一遍，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灰尘。
逆着夕阳，李冰眼睛有些酸疼，大妈，一路走好。
（故事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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