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洪洞就有这样的事
外地人泡茶,叫沏茶或泼茶,内蒙古草原上叫煮茶,洪洞人则叫焖茶。一字之差,区别很大。一是茶具不同。沏茶、泼茶、煮茶,用壶,锅,盖碗,焖茶除用壶,在洪洞大都用搪瓷缸子,茶焖好了,一只手的四指握住缸子把儿,大拇指将缸子盖儿的一侧顶开一条缝儿,让茶水倾斜而出。这可是个技术活儿,生手有的被烫了手,有的把盖儿跌落,茶水泼洒一桌子,弄不好还会造成事故呢。
所以,在洪洞就有这样的事,女儿谈了个对象,父亲不大看好,第一次对象上门儿,父亲就焖好一缸子茶等着。对象战战兢兢地坐下了,父亲就用眼睛指指茶缸说,倒上喝吧。有的就栽到了这一关上。二是茶材不同。前者范围很广,包括市场上常见的杭州龙井、黄山毛峰、洞庭碧螺春、庐山云雾、信阳毛尖、峨眉竹叶青、六安瓜片、江山绿牡丹、太平猴魁等等;后者单指砖茶和大黄茶。洪洞人管大黄茶叫大叶茶。按道理讲,大叶茶是一种很低级的品种,茶杆茶茎茶叶混在一起,黑不拉几的,很不美观,除了洪洞及周边的个别县份,很少有人购买。商家都是用麻袋那么粗那么高的竹篓装这种茶,可见是种廉价的玩意儿。但这却是洪洞人的必需品。就像四川人爱吃辣椒,南方人爱吃甜腻,山西人“硬交枪不交醋葫芦”一样,洪洞人就好这一口儿。三是泡制的方式也大相径庭。沏,泼,字典上的解释是:用开水冲。实际操作起来,对开水温度的把控很是讲究,高了不行,低了照样不行,这是茶道的重要内涵。焖,则是盖紧盖子,泡一阵子,或用微火煮半晌。洪洞人描述惬意生活时,常会说:外面下着大雪,大叶茶往炉子上一焖,咕嘟咕嘟煮着,侃上一阵子,酽酽地喝上一口,真是神仙过的日子!
洪洞的饮食文化还是蛮深厚的,像“重八席”啦,“七碟子八碗”啦,“饽糕元宵羊杂拉”等等风味小吃啦,常常令外乡人垂涎三尺。前几年,我们到山东的临清考察,当地的同行把我们待为上宾,用最具地方特色的“十面”招待我们。见我们吃得津津有味儿,郑书红局长就解释说,我们县志上记载,“十面”是从洪洞老家传过来的——洪洞就是这样一个饮食文化大县,人们为何把喝大叶茶与神仙的日子扯在一起呢?这恐怕与茶性与人性有关。大叶茶,这种出产于安徽霍县大山里的茶叶,经洪洞人一“焖”,焖出了焦香,焖出了一些特殊的功效,粗狂、勤劳的洪洞人,鄙视扭捏作态地喝那种半天喝不了一口杯的功夫茶,干活儿渴了,乏了,一仰脖子,一碗大叶茶水就咕嘟咕嘟灌下去啦;灌下去,口不渴了,眼睛也亮了,一抹嘴巴,又接着旺旺势势忙活去了,全然不理睬传统茶道对“茶叶、茶水、火候、茶具、环境和饮者的修养、情绪”的讲究。在洪洞流行这么一句话:大叶茶劲道大,喝上一碗天不怕!这无疑是茶性和人性水乳交融的高度概括。
一天,社员在地里锄玉茭,有人看见他头顶上明晃晃的,就问他,头上是什么?他说,是先生扎的针。人问,多会儿扎的?他答,前天。人说,前天扎的这个时候了为什么不拔?他找到洪先生问,多会儿拔针?先生抱怨说,我眼睛不好,你也不好?我一年看不见,你就一年不吭?还有一次,那是个深夜,邻居百锁高烧不退,让先生打退烧针。先生点亮煤油灯,摸脉看他烧成了那个样子,顾不得戴眼镜,赶紧倒开水给针管子消毒。消罢毒,吸上药剂,就朝百锁的臀部上打针。“坏啦,针头折到肉里啦!医院抬。”先生惊喊。邻居们连忙绑了个临时担架,抬上百锁就往县城跑。出村走了五里地,有人骑自行车追了上来,气喘吁吁地说,找见了,找见了,针掉到地下了……
喝大叶茶有五大特点:一是早。不出被窝,就喝一爨壶水的茶水。二是酽。要在炉子上煮十几分钟才开喝。三是喝头碗茶。这当然是指白天喝第二壶茶的情形。四是不倒茶叶渣子。茶叶渣子就摊在他家的窗台外面,晾干了,就动员邻居拿去焖着喝。五是从第二壶茶开始,(被窝里是第一壶),众人围桌喝。先生家炉子上那个铝壶,被烟熏得乌黑乌黑的,成日价坐在炉子上,咕嘟咕嘟地冒气儿。
那天凌晨,老伴用爨壶烧开的水已焖好茶,刚要趴在被窝里喝头碗茶,就听见有人急吼吼地叫门。先生一听来人描述,嘟囔了一句“绞肠杀,不得了”顾不上喝头碗茶,披上棉袄,拄着拐杖就走了。这天雪下得真大,足足有一尺厚,先生看罢病人返回,病家要送他,他摆手说,照顾病人要紧,就一个人往回走。途中有一面陡坡,先生脚下一滑滚了下去。第二日早晨,人们看见坡下摔烂的药箱,都着了慌,费了半天功夫,终于在陡坡南边的沟底找到了他。但,先生已被埋在雪里冻僵。
这位救人一辈子的人,终究没有被人救过来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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