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篇小说连载心痕02神医治死了仲

撰文/江浔·陕西西安

编辑/渝夫·河北石家庄

有人说,小说是俗世生活的再现与升华。要我说,小说不过是再现自己熟悉的生活。尤其是跟家族、家庭有关的小说,无论长短,多半是作者先人们生活的再现或提炼,包括影响极大的《红楼梦》,不过是曹雪芹对其家史的无比怀念,顺带鞭挞了一下封建礼教和统治阶层。

从这个角度审视那些现实主义文学名著,大多有生活经验或切身感受,或者者身处并深刻感受了那个时代,至少有祖辈或父辈的口口相传。

正如江浔这个以自个家史为内核的长篇,无论架构还是故事,都有着鲜明的家族印记和年代特质。

第一章山雨欲来

(二)“神医”治死了仲世魁

关于仲浩民父亲的死,流传着许多截然不同的说法。但仲浩民只相信母亲和大姐说的。虽然听上去荒诞不经,但仲浩民却深信不疑。

其实,仲浩民压根就没有父亲这个概念。在他印象里,父亲是个无比陌生、遥不可及可又十分抽象的符号。关于父亲的一切,都仅仅来源于母亲的讲述。据母亲讲,他父亲名叫仲世魁,小时读过私塾,还进过新学堂,大字小字都写的很好,个子高高的,性格很豪爽。有时,母亲还会神秘地小声说:“你爹他还是个地下党员呢。”浩民虽然不大懂什么是地下党员,但他每每都可以感受到,提起父亲时,母亲那种难以掩饰的骄傲和绵绵不止的思念。

“你爹死得太可惜了!都怪那个缺德该死的郎中。谁也没有想到,眼看着病要好的人,竟然能被他给活活治死!谁也没想到啊……”每次说起父亲的去世,母亲总要把那个给父亲治病的郎中先骂一顿,然后再话锋一转,“也怪我们太傻、太笨、太糊涂,怎么能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呢?怎么能那么没脑子呢?”

据母亲讲,他刚出生没有几天,父亲就去世了。母亲一直这么说,并且每次都要强调“你刚出生没几天”。刚开始,仲浩民深信不疑,没觉得有什么不妥。母亲强调的次数多了,尤其是随着年纪的增长,仲浩民心里犯了嘀咕,直到成年后,他才清楚自己并非仲家后人,而是仲王氏捡回来的弃婴。

据仲王氏回忆,当时正值盛暑,仲世魁突然患了病,先是拉肚子,后来又发烧,然后又呕吐不止。家里人开始以为就是普通的伤风,也没有太在意,派人到附近的埋头集买了些药熬给他喝。可没想到的是,没吃药时,他还能勉强吃点东西;吃了药后,居然卧床不起,每顿饭都是喂下去就吐出来,有时给他喂的药也会吐出来。

这下可急坏了全家人。仲浩民的爷爷仲思启却有种说清的不祥之感。仲世魁是他唯一的儿子,从小就多灾多病,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,有几次得病都差点把人吓死。为了给他“冲喜”祛灾,13岁上就给他成了亲。从那之后,多病的仲思魁身体真的变好了,个子一天天见长,也没有再怎么生过病。哪能想到,平时无病,一病居然这么严重。

于是,仲思启当即派人去请名医,反正家里又不缺钱,治好儿子的病比什么都重要。他喊来当时还在他们家做活的长工阮锡明,让他赶快出去打听医术高明的郎中,并强令他无论如何天黑之前一定要请回来。

天快黑了,仲世魁的病看起来却越来越重,已经进入了一种半昏迷状态。一家人等得干着急,别说郎中了,连请郎中的阮锡明的影子居然也不见。直到天全黑透了,阮锡明才满脸大汗地背着个药箱跑了回来。阮锡明跑到家,来不及喝水,就说起了这位郎中的情况。

据阮锡明说,这位郎中是他在距此三十多里外的大杜庄请到的。邻村的人都说他的医术简直是神了,有许多很难治的大病,他都能妙手回春,周围的人都称他为“杜神医”。他还说,开始,杜神医说什么也不愿走这么远的路,阮锡明好说歹说,就差给他跪下了,他才勉强答应。阮锡明还解释说,他看看天已经黑了,怕家里人担心,就背着药箱子往回跑。杜神医早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跟不上,正在后面跑来,马上就能到。

果然,阮锡明刚说完,气喘吁吁的杜神医就赶到了。仲王氏把事先准备好的洗脸水、毛巾端了过来,杜神医来不及洗脸,直埋怨阮锡明骗他,说什么十多里路,结果走了几个十多里就是不到。杜神医走到脸盆旁,一头扎进脸盆里,然后才拿毛巾擦了一下。

“真对不住,杜神医,让你跑这么远的路,孩子就在里屋躺着,上午还和家人聊天呢,不知怎地,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。你看,这是怎么了?”语无伦次的仲思启一脸的歉意和无奈。

杜神医点了点头,他没有回答仲思启的问话,也没有喝仲王氏递给他的水,径直走进里屋。他先给仲世魁把了把脉,接着又翻了翻患者的眼皮,又问了问仲王氏他最近几天的病情,就从药箱中取出纸笔,开起了药方。

杜神医来的时候只根据阮锡明说的病情带了些常规药,可他一诊治,发现病情远比他想像的要严重得多。于是,在他开的药方中有许多是他药箱中没有的,这就必须出去买药。可距离最近的埋头集也有四五里路,阮锡明又刚回来,还在大口喘着粗气。仲思启向来待这个家里唯一的长工如同家人,他几乎想也没想就说:“王氏,现在谁也走不开,锡明又累成这样,你就去一趟吧。埋头集也不远,又是熟路,照方把药快抓回来。”

仲王氏最是胆小,平时最怕走黑路。可这次没办法,既然公公发了话,她什么也不敢说。去埋头集确是熟路,但以前去的时候都是白天,唯独这次是在晚上。天阴黑阴黑的,没有一点光,她的“三寸”小脚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,一颠一簸,几次差点摔倒。刚刚过了刘家庙,在寂静的夜里,她突然听到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婴儿微弱的哭声。她来不及多想,这种声音本能地使胆小的她更加害怕,她加快了脚步,甚至跑了起来,渴望马上就到埋头集。

“难道会是鬼?”过去,她就曾经听很多人讲过半夜遇鬼的“亲身经历”,每次都听得她毛骨悚然。“一定是鬼!”她越想越害怕,越害怕跑得越快。

哭声终于听不到了,她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不知热出来还是吓出来的汗水给湿透了。不过,药店总算到了。

回来的路上,她害怕再遇到“鬼”,没有走原来的路,而是朝原来大路北五十米的小路走。她实在是跑不动了,只好一步步往前走。

路上一个人也没有,虫鸣伴着蛙唱,更显夜的幽深静谧,她心里很着急,但怎么也走不快,脚下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一绊,她摔倒在地上。她下意识大叫一声,浑身簌簌发抖,忍不住哭了起来。正在这时,她又真切听到了那微弱的啼哭声,而且离她很近很近。作为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母亲,她认定这不是鬼,这就是有小孩在哭。她壮着胆,一点点挪向哭声的方向……

当家里人看到仲王氏买药回来怀里居然抱着一个襁褓婴儿时,他们惊得目瞪口呆。但都在挂念仲世魁的病,没有人来得及问这孩子的来历。

杜神医还真神了,仲世魁吃了他的药,第二天早上病情就有了明显好转。“娘,我饿了!”一大早,世魁居然开口喊饿,已经在床边守了一夜的他的母亲仲聂氏喜极而泣,她激动地扔下手中的东西,飞快地跑进厨房。

早上吃了点东西,中午更是明显见好了,仲世魁的脸上又泛出了红晕。仲聂氏泪流满面:“世魁,可把我们吓坏了,你要是再不醒过来,这日子还怎么过啊?”

“我早就说过,我这人福大命大,一般病缠不倒我。昨天下午,我只感觉有点困,没想到一觉睡这么久,现在感觉精神特好。”

“刚刚好一点就耍贫嘴,要不是杜神医,你哪能好那么快?”仲思启在孩子面前,从来都是一脸的严肃。

第二天,仲世魁已经能下床走动了,上午吃了两个镘头,还喝了碗绿豆粥。眼看仲世魁的病大好,全家人自然对杜神医千恩万谢,把他请到家里,每餐大鱼大肉伺候着,诊疗费也多给了好几倍。

这天下午,天气更出奇地闷热。村庄唯一一个池塘里,挤满了几乎庄子里所有的男人,水本来就不深,而且很浑浊,但他们仍然愿意一直呆在那儿。天实在是太热了,对他们来说,水是与高温斗争的唯一武器。

“真是天助我也!”杜神医显得十分兴奋:“今天,保证病能痊愈!”

仲家人现在对杜神医简直是崇拜到了极点。

“杜神医,那最好,孩子的病全好在您手里,您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。我们永远忘不了您。”仲聂氏说着,差点要给杜神医下跪。

“但你们必须要按我说的办。”杜神医若有所思地说道。

仲思启赶紧表态:“一定一定,您怎么说,我们怎么办。”

“好!这样我把握就大了。他这个病主要是受寒引起的,这叫热寒,要想彻底治愈就必须让他多出汗,汗出的越多,就能把寒气带出来的越多。寒气全出来了,病就全好了。”杜神医摇头晃脑,说得头头是道。“今天天气很热,这是你们全家的福气。你们待会用绳子把他捆在床上,上面用两床被子压紧,床下再升上火,无论他怎么喊热都不能撤去,过一个多时辰,等汗出完了,病就全好了。”

“好好好,杜神医,真是神啊,您说的就是有道理,我这就去找被子铺床去。”没有人怀疑神医的话。仲聂氏一边说,一边急急忙忙去准备。

安排好这一切,杜神医又叮嘱了些话,就急匆匆走了。

杜神医走了,属于仲世魁的痛苦时刻和末日却来了。他被捆在床上,上面盖着两床厚厚的棉被,本就是大热天,被窝里热得要命,加之床下又有火烤着,他先是热得大汗淋漓,继而口干舌燥,刚开始还能挣扎、呼叫、骂人和哀求,但渐渐就没了力气,嘴里只能发出含糊不清、越来越弱的声音。

从挣扎到哀求,仲世魁用尽了所有的办法,但杜神医有言在先,没人敢撤去被子。

声音越来越微弱了,隔着被子几乎什么也听不到了。仲王氏站在床头,不停用眼睛看仲思启。仲思启一脸不容置疑的严肃,两只眼睛直盯着床上的被子和床下熊熊的火。

声音一点也没有了,原来不停搅动被子的脚也不再动了。仲思启终于开口了:“好了,把被子打开吧!”

在阮锡明的帮助下,仲聂氏、仲王氏打开被子,她们只往仲世魁的脸上望了一眼,两个人就一起晕倒了。

仲世魁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,眼睛下面两道明显的泪痕;大张的口中,舌苔已经变成了白色;再抹抹鼻孔,早已断了气。

白发人送黑发人,仲思启不由得老泪纵横。孩子本来已经快好了,可是因为自己的偏执愚昧,让他白白丢了命。仲思启越想越后悔,颓然坐在儿子棺材旁,一动不动。

整个屋子里回荡着全家人的哭声。仲浩梅刚刚四岁,小手扶着棺材,一直喊着爹;仲浩婷刚满两岁,还弄不明白怎么回来,只是用眼睛瞅瞅这个,看看那个。

仲思启越想越不对,身为一名郎中,姓杜的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。明明已经快好了,他为什么非要坚持这样?自己向来都是比较有主见的,为什么当时自己就没有多想一想,为什么就那么盲目?想着想着,他又怨起了自己。

仲思启越想越难过。已经两天了,他没有说一句话,没有吃一口饭,没睡一会觉,甚至没流一滴泪。他一直就这样坐在棺材旁,表情木然,双目无神,原来还有的几绺黑发居然全部变白,刀刻般的皱纹,深陷的眼窝,难掩的悲痛和凄苦已经彻底击垮了这个一向十分要强的老人。

仲世魁有四个姐姐,最大的姐姐比他大了近二十岁。仲世魁刚刚出世时,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,一般的孩子在出世时就大哭不止,可仲世魁出世时,不论稳婆如何拍打,他一点哭声也没有。稳婆将手放在他嘴孔旁,也丝毫感觉不到呼吸。当时就吓坏了稳婆,要知道当时仲家很有势力,无论原因在不在稳婆,如果孩子有个三长两短,仲思启绝对不可能原谅她。

仲思启得知情况后,没有来得及责怪她。就亲自跑到埋头集请了个郎中,郎中抽了口烟喷进仲世魁的小嘴里,也就是这口烟救了他的性命。

小时候,仲世魁身体就一直十分虚弱,几乎没有断过病。仲思启整天忙着打听郎中,如果不是家里有钱,就算有十条命也早没了。仲思启记不清家里来过多少次郎中,为小世魁买过多少药,有多少个夜晚被小世魁突如其来的病折腾地彻夜不眠。

年龄稍大一点,仲世魁又十分调皮,喜欢玩火玩水。虽然仲思启家规很严,可对他仍是没有效用。他总能想尽千方百计,把家里搞得面目全非。仲思启记不清世魁小的时候,家里失了多少次火,有一次还差点把整栋房子全部烧掉。

6岁时,仲思启为他专门请了位塾师。这位先生是从距家几十里路的候家塘请来的,四十来岁,无论言谈举止看起来都很儒雅,很令仲思启感到满意。可是,先生只待了半年,就被小世魁给气走了,并发誓永远再不教书。从此,再也没有人愿意到仲家来。九岁时,仲思启又把他送到邻村的私塾学校,总算好好上了几年学。

12岁时,新学刚刚兴起。仲思启又托人把他送到县里新学堂学新学,虽然学得不错,但仍然是多病多灾。经常因各种病休学在家,一年下来在家的时间比在学堂的时间还长。

13岁那年,仲世魁又得了一种罕见的病:全身上下长满了红痘,白天还好,一到晚上,就奇痒难忍。有好个晚上,仲世魁都用手把整个身上抓出了血。仲思启找了多少郎中诊治,汤药不知喝了多少,都没有效果。

后来,仲思启的小舅子不知从哪儿请来一个巫婆。巫婆看过之后,念念有词,说是只要赶快成亲,冲冲喜,病肯定就能好。

有道是病重乱投医,仲思启没来得及多想,就赶快找媒婆,准备聘礼。只过了两三天,新娘子就接回来了,仲思启看女孩子长得还不错,说话还挺得体,第二天就草草办了婚礼。

19岁那年,仲世魁又加入了地下党,整天东躲西藏,一年到头也没见他回过几次家。

眼看着这两年刚刚好了点,不闹什么事了。可没有想到……朱思启闭上了眼睛,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涌出眼眶。

江浔,“80后”,豫东人,大学毕业后携笔从戎,一直在基层一线从事政治工作。爱读书,喜码字,触摸文字的温度,感受文学的力量,先后在《解放军报》、《解放军生活》等媒体发表文章若干篇,曾担任全军政工网建言献策编辑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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